沒有生日的姑娘

那天風吹得好大。
中正紀念堂廣場，旗桿上國旗飄揚，被風振動得比比作響。有些霧般雨絲，在空中浮蕩，過往行人，好像都很勇敢，很少幾個是撐傘和穿著雨衣的，像在迷濛畫裡，欣賞這首飄逸好詩。
路旁如茵綠草，披上晶瑩露珠，似在搖首輕歌，那些綻開玫瑰，含羞花苞，也在低頭微笑。大中門右側走廊前，在盆景區園林中間，一把撐開黃色小傘，罩著微胖婦女頭髮，看不清她底面貌，但腳下穿著黃色三寸高跟鞋，和那身藍色洋裝，就顯示她出飄逸和神韻，猜想那定是個美人兒。
盆景區在高大南洋杉和蒼翠黑松籠罩下，亮麗玻璃屋，梯式花壇，和一間間精緻盆樹，縮形古木，奇特盆栽，已經將人看得心曠神怡，再加上各種洋蘭艷麗，素心蘭芬芳，木犀飄香，此情此景，確實叫人留連忘返。
那位姑娘，把傘斜靠在肩後，仰面在林中徘徊，花前佇立，在欣賞每株生動的樹葉，觀察每枝活潑的花朵，品味著從每個角落隨風飄來芳香。走在她背後，仍然看不見她真面貌。
雨，早就停了，而她並未收取那黃色洋傘。不過，從她身影中，依稀看出這是一位曾經見過的熟人，到底是誰？卻又弄不清楚了。
我加快腳步，想趨前看個究竟，她到底是誰？
腳步加快，皮鞋落在碎花崗石路上，發出咯咯聲響，不知是我的腳步聲，打擾了她的安靜，抑是她潛意識發覺後面有人。於是，她回頭來，當我們四目相視時，其時，彼此都愣住了！幾乎是在同時，都啊了一聲：
原來是你呀！她說：
你怎麼來到這裡？
我跟在你後面，已經很久了。側面看她，望著她的面孔時她說：你一直把傘遮得低低的，所以看不清你的面貌，也就不敢叫你了。
這迷濛的景色，著實令人陶醉。她側頭來，掀起那披在肩上的長髮，若有所思地，望著那詩般的天空，再看看中正紀念堂最美的後園區的花草樹木。那蔽天叢樹，奇形古木盆景，芬芳的花香，生意盎然綠草：：：。然後感嘆的說：人，遠比不上這些植物快樂，真的，我羨慕它們呀！
其實，我們也是快樂的。當青春年華常駐時光，確也是天之嬌子。你想，可不是嗎？她嘆了聲氣，翹首望著那將要黃昏夜空，若有所思地低頭細語：
在人底生命中，青春不能長駐，年華難留，光陰茌冉，歲月如梭，這個春風又把二月最後一天吹走了，我不僅徬徨，也不禁啞然自嘲。她抬起頭仰望我苦笑，然後她說：
前面一陣失落，後頭卻又是一串遺忘。
阿娟，你到底在說什麼？我根本不懂你的意思。疑惑是在我底心頭湧現，前面失落，後頭遺忘，把人弄得莫明其妙，如墬入在五里霧中。於是，希望她說得更明白一點，別再讓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。
她並不曾望我一眼，低下頭來，緩緩地輕移著腳步，由盆景園區走到愛國西路邊大孝門口，她停了下來，指著新光大樓頂層的燈光說：
那裡燈火輝煌，把夜空照得絢綺燦爛。腳步仍是輕輕向前緩慢移動，經過升旗台，正行走在國家音樂廳，和國家劇場中間的廣場上，看樣子她不打算停留下來，像是要走出中正紀念堂的大門，到中山南路再決定下步的行動，我停留腳步對她說：
阿娟，時候不早了，街燈已經亮了起來，該是用餐的時候。她，嗯了一聲，待了下來。我說：
我們去國家劇場咖啡廳用晚餐，你以為如何？她點頭同意。
領枱帶我們到靠邊的桌位坐下，各自取了食物，在邊食邊談當兒，她告訴我，前面失落，後面遺忘故事，她說：
那年閏年二月不再是二十八日了，而是多了一天，於是這年二月就變成了二十九天了。她真的是生逢其時，有幸有不幸，就在這天，從她母親十月懷胎最後的時辰誕生了。
從此以後，每年到了二月最後的一天，就該是她的生日，然而，二月二十八日，並不是她出生的時辰。這也並不打緊，再過一天就對了。隨著時間的腳步，業已跨過二月的門欄，卻並未給她帶來出生的喜悅，因為，已經不是二月最後一天了，躺在她面前的，正是三月一日的時光，因此，她總是感到在一陣失落之後，也被人遺忘。每年她的生日就這樣被時光的作弄，搞得不知所以，而無影無蹤。所幸，她能生在這樣特殊的時光裡，感到無盡的殊榮，也因此，在幾年的日子裡，總難遇上一次真正的生日，讓她感到遺忘和失落。
每年此日，她都感覺自己有些失望和冷寂。
自從她出生那天開始，有人就曾經斷言：這孩子命真好，她將可以青春常駐，不必在每年增歲添壽，比她同年出生的人，將永遠年輕許多，無須和他們一樣，為稍長的年齡而困惑煩惱。
從已過生日來計算真實的年齡，永遠比別人年輕三分之一。當別人祝慶六十大壽，她卻在正十五歲時的青春年華。她不必在別人問起年齡時，閃閃避避，隱隱藏藏。雖然她站時，在時光的台上，同樣的，歲月不饒人，時光催人老的情景中，同樣她會兩鬢花白，華髮蒼蒼。
更有人暗暗地說：這孩子真也命苦，當每年別人都可為添增一歲，得到許多讚美和祝賀，而她卻在前不著邊，後不著沿的情形中，感到一陣失落。我說：
這到底是歡？是悲？是哀？是樂？其實都是一樣，時光不會為你走快一刻，也不會為你停留一秒。光陰只是如江河的流水，自然平靜的逝去，歲月，年齡，什麼都是一樣，並不會為這個日子，留下毫釐之差。怪只怪，那些偉大的天文學家，把星球的運轉，宇宙的磁場，計算得是否真正正確？抑或是有失毫秒之差，才造成這個人類生辰的尷尬局面。
時光的飛逝，生命的流程，一個月曆裡日子的多少，對生活的實際，並未發生任何影響。
阿娟，她不能年年有個生日的喜悅，也不因此在年齡上有生日的壓力負擔。所以，她是風華艷麗，煥發依然，隨著這蘯漾的春風，旋起青春的舞步，快樂在她的心頭延伸，還漸漸地向外擴展開來。
姑娘，沒有生日的消息，從她服務的單位，迅速張揚開來，使許多慕名和好奇的人士，都投以關注的眼光，和綺麗的夢幻。
有人藉著公事的關係，有人利用假日約她郊遊；有人找她聊天，更有人邀她敘餐。當然，寫信的人就更多了。好奇，稱譽，友誼與傾慕，則不足萬一。
對於別人給她的友情，總是感激和歡欣，一定做到禮貌性的回答，從未將收到的書信，束之高閣，置之不理，因此，而獲得了更多的友誼。在所有信件與交往中，對於Ｈ君，卻有一層更深的認識，覺得他不僅是個謙謙君子，忠厚而穩重，學識與修養，也屬上乘，身體健康，體材魁偉，在她心目中，與別的朋友相較，有份異樣的感覺，說那是良好的印象，卻有淡淡傾慕情感的成長，在時間的河裡，愛的浪花，常在她心頭激動澎湃。這種情形，不敢告訴別人，也不敢細問自己，只是春潮在心頭起伏，暗地裡不時自已而已。
時間過得很快，但日子在她覺感的河裡，過得非常緩慢而停滯，帶給她的正是一段苦澀寥落。不知為什麼？心中總像有塊石頭壓在那兒，但當她搜盡枯腸，尋找事實時候，卻什麼都沒有？情緒就這樣在腦際翻來覆去，有時，一件喜悅，突然間湧上心頭，在她用心去捕捉時候，又一下子消失了，精神是在這樣恍惚、飄動、浮沉之中，總是像有所思而不知思索什麼時候過日子。
清明快到了，有好幾天連續假期。
南台灣的人，帶著家人回去掃墓祭祖，有些人，則趁著連續假期出國觀光，更有人去做環島旅行，看看這個寶島在春天氣候不同的景象。北台灣當驚蟄過後，冬眠的物類均已甦醒，落葉的樹木亦吐新枝，微黃的山嶺，展出一片新綠。櫻花已怒放，杜鵑在含苞，北風不再肆虐，大地在陽光輝耀中，展現著無限和煦。倒是在中台灣，則已是春意盎然，茂勝蔥翠，繁花似錦，碧綠微波，湖水蘯漾，原野高山，處處春濃。走進熱帶的恆春，萬里晴空，蔚藍的海水，在明亮的沙灘前，波漾起伏，輕鬆跳躍，弄潮的人兒，在浪峰小谷之中，隱隱約約，浮沉飄動，椰林婆娑，在陣陣薰風下，東搖西擺，在在顯示出那一片大好的南國風光。
她確乎嚮往，想想自己一個單身女子，尚有幾分姿色，在風華年代，如果單獨旅行，那種孤寂和乏味，是必然的，況且處在這個到處是陷阱的社會，不得不份外當心，而有顧忌了。也想到去市區就近的郊外，透透空氣。不論陽明山、烏來，或是翡翠谷抑是南勢溪，只要是郊區，必定是山蔥水碧，空氣新鮮，比起市區空氣的濃濁，人潮車湧總要好多了。
平時很少外出，對於如何去法？則又猶豫了。正當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。桌上的電話鈴聲響了。她拿起電話正在喂：：：。對方已經說：
是阿娟嗎？她說：
我是：
一個人在家嗎？我是王三。一個熟悉男人的聲音，突然闖入她的耳際，觸動她的心靈，她說：
啊！是你呀！你在哪兒？
我正在永康街口，新光公司的樓下，你在做什麼呢？
「什麼也沒有做。」正在想，該去做些什麼？
「既然什麼也沒做，要不去郊區走走？」
「啊！郊區，那裡？」去郊區，是她的希望，但到那裡，她就不知如何是好？
烏來、陽明山，或是石門水庫的仙島。他握著行動電話，眼望著馬路面對阿娟住屋紅色的屋頂，想從窗　中看到的舉動，結果他是失望了，因為她不是在客廳接聽電話，實際上她是躺在床上，帶著滿腹心思，懶慵地爬不起來。
他的電話，卻使她精神為之一振，煩憂也被去郊區的情緒，都一掃而光。把本來早起梳洗好的頭髮衣服，面對著化妝台的鏡子略加整理，自己感覺像朵盛開的花，蝴蝶般的飛向樓下，開開門踩著輕盈的步伐，走出小巷，穿過信義路的人行道，跨越馬路中央，兩旁的大王椰子樹，拖著長長的葉子，在晨風中搖首微笑，像在歡迎她似的。而她心中也盪漾著淡淡愉快的漣漪。行到安全島上，看到他從車窗伸手向她招呼，她此時正是心花怒放，帶著滿懷興奮，期能一步跨過慢車道，與他把手言歡。突然間，從永康駛出的汽車，在一個右轉彎的向信義路駛去，幾乎把她撞個正著，所幸，她稍慢一步，結果在極危險的恐懼中，平安地過去了。
他見此情狀，從車中跑了出來，迎著那張花容失色，慘白的臉，手中沁出冷汗，驚惶在她心中仍似一頭亂闖的小鹿，碰碰跳動。他將她扶到駕駛旁的位子坐下，讓她喝口罐裝的冷冰咖啡，逐漸恢復平靜。她說：
「嚇死我了。」
其實距離還遠，只不過那車速太快了點。我一直在注視著你的步伐和安全，那車駕駛人應該在永康街口先停下來，看看有無行人車輛，然後才能駛出，他認為路上無車，卻未想到樹後有人，的確魯莽了點，讓你受驚，我感到有些歉意。
這與你何干？都是我的錯，我不該那麼急。她已經恢復了平靜，內心充滿愉快和高興。他說：
經過那份激蘯，總算平安渡過。在此先向你致一個祝福，然後，你再罰我苦茶三杯，現在，我可叫你一聲娘子吧？
咳！你別在那兒臭美了，我可不是為你而急著趕路的，我是在欣賞清晨安靜的街景。她面假帶微笑，其實內心洒滿了淡淡的快樂。並假惺惺的說：「你可別在那兒亂叫亂喊，那些別人聽不懂的名詞了。」她假裝不高興，而卻有更多的喜悅。
「其實我是誠心誠意，如果你不許我這樣稱呼。那麼現在我就不再講了，等著將來再講，總可以吧！」他裝著幾分歉意，內心充滿高興和快樂。
不和你談這些，你究竟要去哪裡？她說：
「去哪裡悉聽尊便」，「我想吃過早餐再說吧！」他關好車門，二人並肩緩步乘電梯走向新光百貨三樓蘭苑。
蘭苑，幾乎座無虛席，到處都是滿滿的，不過運氣實在很好，當他進來時候，靠後面角落那二位客人正好結賬，將位子空了出來，不然尚不知要等到何時了。
他們坐下之後，要了壺普洱香片，叫了點心，和廣東麵，用後結賬下樓。經過商量，他們決定走陽金公路，先到金山再去野柳。既要經過高山，又可望遠眺浩瀚的海洋，這樣讓仁者智者，俱可各取其樂。
沙巴是法國名車，排氣大，馬力足，他們上車之後，阿娟坐在駕駛旁的座位上，繫好安全帶，他以純熟的技術，啟動車輪，直駛新生北路高架橋，從民族東路轉中山北路，從福林路，到仰德大道上山。
雙溪公園精緻的設計，綺麗的風光，流水高山，碧湖垂柳，花香處處，蝶影翩翩，那種予人心曠神怡的美感，誠有幾分令人陶醉。
過福林橋，聽雙溪的流水潺潺，排在仰德大道兩旁的雄偉建築，左邊是中國棒球孕育發源地帶有幾分莫測高深的華興中學，因為它既不參加台北的聯招，也不收民間一般學子，它所收的全部是國軍的遺族。右邊那棟建築不僅巨大莊嚴，許多憲兵，更是五步一哨，十步一崗，欲想無證進入，簡直是難上加難。武裝憲兵，便衣探員，警犬，最新電子裝置，把它防守得密不通風，這就是中華民國政府，最高的情報單位、國家安全局。
車子經過，他倆坐在車內，亦感到肅穆冷漠。
爬過這段陡坡，眼前忽然開朗，蒼嶺千山，呈現在眼前是一片翠綠，田疇萬頃，溪水潺潺，明德公園的飛車，轟轟作響，震撼了這寂然的山谷。藍天白雲，浮遊空際，叢山萬樹，遍地成蔭，紗帽山儼然像一頭猛獸，昂首於天地之間，陽明山的景色，就是這樣奇妙迷人。
車過中山樓，那座雕樑畫棟，古色古香，優雅宜人，帶著幾分神密色彩宮殿式古典建築，誰經過其前，莫不想進入窺探一番，然而，那座建築卻是個平民的禁地，又將奈何？
竹子湖花開遍地，風景秀麗，惟海拔甚高，冷氣逼人，看山溪、溫泉、濃霧，空氣中瀰漫著散發出來的硫磺味，山間到處都是溫泉浴的小屋。他想去泡泡溫泉，嚐試一下硫磺泉水浸潤的滋味，他不敢向坐在他身邊的她開口，只是望望她對這地區的反應。她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，所以她只兩眼望著頭上的藍天，和從谷地騰起的煙霧，她說：快到金山了吧！他說：
快到了。他了解她講話的用意。所以車子在馬槽並未停留。且一溜煙的開了過去。
左側的擎天崗，高高地插入藍天，那兩顆白色的眼睛，俯視著台北盤地河流叢山，更遠眺著浩瀚的大海，並靜靜地觀看大陸沿海的市鎮，和更深廣的腹地，防護台灣海峽的水域，和祖國的領空。
車子已經越過山脊，到金山完全是段峰迴路轉，彎彎曲曲的下坡道。金山市區不大，濱海公路貫通其間，約莫二十分鐘，就到了全台聞名的野柳。
野柳，是個負有盛名的風景區，其中以怪石聞名，億萬年來，海水將原來山壁巨石，沖刷得奇形異狀，百怪千奇，而其中最著名的，要算女皇頭石了。從任何角度來看，都是維妙維肖，觀者，無不訝異。
伸在海中的石船，更是高達百仞，獨立不移，顯示出之千古挺拔的精神，鎮海洋而撼天地。海水浴場的白沙如銀，在陽光下閃爍燦爛，映眼輝耀，潮起潮落，陣陣波濤，捲起滔滔白浪，弄潮的人兒，在波峰浪谷之間，乍隱乍現，沙灘上傘花比鄰，別有一番風味。
望著那無邊的海岸，波起濤伏，眼前浪花四濺，點點人頭，浮沉隱約，他們的思緒，也在忽起忽落，面對著沙灘湧來的潮水，禁不住心神的衝激，突然攬住阿娟的腰，緊握著她嫩軟的手，一對冒火的雙眼，盯住她的面頰，瞬間低下頭來，滿面通紅，他想她會予他難堪，並以最大決心，迎著她可能給他難堪和反擊。
她對他溫情的一笑，讓他攬住她的腰，低下頭，有些羞怯，內心卻有股說不出的喜悅。
他們離開碧浪滔天無涯的大海，走出那令人留連忘返醉人心弦的野柳沙灘，有一分永遠難忘的美麗的記憶，插在快樂的心頭。

他們擁著滿心的愉快，攢入汽車，啟動馬達，向著濱海公路沿途駛去，西斜的太陽，照在田野，照在延綿不斷的山巒、田禾、森林、房宇、高塔，都是一片輝耀，金銀島的飛車，在空中來回轉動，震耳欲聾的音聲，響徹雲霄，山頂別墅的玻璃門窗，在陽光的直射下，反射出耀眼的光芒。遊人穿來擁去，匆忙的影子，讓快樂歡愉，填滿了心田。
海上漁舟陣陣，風帆片片，隨著起伏的波濤，在波峰浪谷之中，升沉起伏，漁歌與馬達的聲音，蕩漾在海洋的原野，漁人用辛勤的雙手，敏捷的智慧，擁抱著危險與快樂，在碧波的天地間，勤奮的工作，期望有份豐盈的收穫，讓家中老幼享受一份平安與歡樂。
遠處雲霧驟起，像一條白色的帶子，攔著山腰緊緊的纏住，讓那翠綠的山峰，頂著一對白色的眼睛，面對著白浪滔天，風雲緊急的海峽，監視沿海大陸空港海灣的動靜。阿娟說：
那綿延的山脈，飄浮的白雲，迷濛的山霧，茂密的叢林，芬芳的小花，金黃的稻穗，加上耀眼的陽光，炊煙處處，那不僅是一篇好詩，更是一幅好畫。他並未說些什麼，只是回首一笑，那裡蘊藏著不知有多少深情，和無限的甜意。
車子越過核能二廠，已經停在十八王公的車坪，那裡停滿車，擠滿了人，有穿紅著綠的遊客，有虔誠的善男信女，有售賣飲食的攤販，卡拉ＯＫ的茶座，最多要算是販賣本地特產攤位了。
最悠閒的人，是那些坐在核電廠出水口堤岸上的釣者，望著那無涯的海洋，陣陣波濤，沖擊核電排出的流水，激發飛奔的浪花，把那釣繩甩得遠遠的，看那載浮載沉的浮標，有時一條上鈎的大魚，將會讓他喜出望外。
十八王公廟，香火鼎盛，裡裡外外，擠滿了善男信女，在神前祈福膜拜。
她從廟祝那兒買了紙金香燭，跪在神前虔誠禱告，：：：：。她禱告什麼？她也不知道，但說起來時候，兩頰泛紅，想她在神前，說出了她心中的願望和秘密。
他，開始望著她楞楞的儍笑，想想不對，眼看她跪前神前神秘，於是他也在神前跪下，口中唸唸有詞，腦子裡卻想，如果剛才她訴求是終身大事，相信我應該有份的，不然她不會兩頰泛紅，對我嫣然一笑。於是他故意將音聲提高說：十八王公，祈求你威靈顯赫，賜我有份良緣，事成之後，將以金字匾額酬謝，然後跪在蒲蓆之上，奉三叩首之大禮，起身望著立在身後的阿娟一笑。
阿娟對他的禱詞，聽得清清楚楚。他問阿娟：
你說我剛才祈求什麼？
誰知道，我總不去打聽別人的秘密。
我可以告訴你。他正經而又渴望她同意，卻又怕知道她不同意，因為她已經聽到了，雖然心知肚明，卻不願明顯地表現出來。
不必，還是把秘密藏在自己的心中較為妥當，如果你告訴我，那就不是秘密。他漲紅了臉，低頭面對阿娟，兩眼下垂，羞赦地不敢仰望阿娟的臉，結結巴巴地說：願意讓你分享我底秘密：：：。期待她的反應。她沉靜地而冷淡，其實內心卻充滿著歡愉和喜悅，並未看他一眼，仰面望著十八王公諸神的塑像，尤其對隻忠狗，注視良久，然後轉臉望著那遼濶的海，緩緩地說：
我不希望擁有你的秘密。
那是與你有關的。他停頓了下來，望著她臉上的表情，然後嘆口氣說：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，只是我的期盼，希望成全罷了。
這才奇怪，你的秘密，教我如何去成全？
我是說：：：：：。
別說了，你看外面風景多美，海上釣垂的人多麼悠閒，殿上的諸神，既莊嚴肅穆，真的是威靈顯應，我想：：：。她沒有說下去，望著那些花枝招展的善男信女，推來擁去，有的焚香默禱，虔誠跪拜，想想：他要告訴她的秘密，和自己馨香祈禱，相信可能都是一樣，但絕不能輕易地把自己的心意表露出來，因為我是女人，需有一份矜持。站在旁邊的他，心裡七上八下，到底她在想些什麼，然後膽怯而又勇敢的問她：
你想什麼呢？她說：
其實，我什麼也沒有想，只是藍天白雲，碧海黃沙，寫出無限的詩意，後面的重巒嶺翠，遠山近樹，描出了自然純美和亮麗。他笑著問她：
僅是如此，沒有別的嗎？
當然也有，那卻是以後的事了。說時面頰一陣暈紅，眼睛仰望天空，內心有些愧意。
謝謝你，我將會等待著那個以後的未來。
別臭美了。她似笑非笑的盼顧左右而言他。

十八王公的香客，擁來擁去，依然擠得水洩不通，下面商場，更是鑼鼓喧天，笙歌不絕，土產、小吃、賣膏藥的，耍把戲的：：：無不應有盡有。阿娟對那賣鐵蛋的，感到相當的好奇，並有十分的興趣，在她問明製法和用途與能夠　久存不變，在食用之後，覺得有種特殊的風味，故一口氣竟買了三十粒。他搶著付錢，她卻堅決拒絕，他也只有莫可奈何的將錢收回口袋，有種失去尊嚴沒有面子的委屈。
他們一前一後緩緩地向停車場走去，一路上彼此都沉默無言。

車子循著淡金線向台北急駛，陽光洒在北台灣的大海粼粼波光，閃亮輝耀，大屯山的連連峰巒也顯得青翠明麗，那屋宇田禾，路人行樹，迅速的向後奔逝，淡水市區，車擁人擠，顯得熱鬧非凡，車陣卻像一條長龍，緩緩蠕動。好不容易走過市街，車速開始正常。
懸樑的關渡大橋，鮮紅的顏色，在夕陽的餘輝中，宛如一條長虹，浮在碧波蘯漾的河水，顯份外璀燦奪目。他們彼此在含默中，眼看那些山河美景，無限風光，片片扁舟，隨著馬達歌聲，網載漁獲，歡樂回港。關渡平原，跟著黃昏霞雲飛去，夜幕漸漸低垂下來，一片迷朦，掩住這塊田野的寧靜。
郊外的風光好美啊！如詩似畫，怎不叫人陶醉呢？阿娟翹首望著這片夜色迷朦廣濶的原野，發出無限的感思。
其實最美的風景，不是這片如詩似畫的原野，：：：。他手緊握住方向盤，兩眼注視著百齡路與大度路交叉路口，那兒警車閃亮警燈，好幾部車子停在路中，人們在比手劃腳的爭論著，他緩緩地隨著警察指揮手勢緩緩通過。他說：
又是場車禍。希望沒有傷人才好。
你的駕駛平穩，技術一流，我最放心。
說實在的，在你身邊我敢不小心嗎？他轉頭望著阿娟笑了。阿娟也笑了，她說：
謝謝你！
不必謝，這是應該的。謹慎小心，乃是駕車首要之道，阿娟問他：
剛才你說，最美的景緻，不是如詩似畫的原野，那是什麼樣的景緻呢？
啊！那是：：：他沉靜了片刻，然後慢慢地說著：真正予人最美，最深刻，不能忘懷的景緻，是一個心靈的純樸，氣度的寬大，溫柔的風範，崇高的情操，：：：擺在心中常是一幅溫馨嫵媚的景象，叫人永不忘懷的。
你這說法，與風景毫不相干。阿娟當然明瞭他說的是針對自己，卻故意裝著糊塗。
是，風景能予人以情緒上的新鮮感，一個久居城市的人，整天為著忙碌、緊張、匆忽、喧鬧、污染所困擾，一旦走出城市，踏進郊區，眼前峰巒綿綿，流水潺潺，藍天白雲，近樹遠山，躺在微風輕拂，新鮮的空氣裡，自然就有說不出的舒暢。
這樣，固然很美，但這是情緒的，短暫的，它卻無法予人在心靈上永恆的寄託與滋潤。
一個遨遊著青山綠水，又回到霓紅燈盞，十里洋場的台北，走進「朝陽」咖啡座，這兒清靜幽雅，叫了兩客牛排大餐，為去了的昨天和在這樣空檔的時空裡，期待下個三月前天的日子，預祝生日快樂，而且你永遠比別人年輕許多，不僅是美俏亮麗，乃是青春永駐，他們都笑了，笑得那麼開心。
為著這個不是生日的日子裡的生日快樂。